宣公上人傳法西方五十週年紀念徵文比賽——
社會組慈悲獎 Compassion Award
黃親嚴 華嚴精舍
「欸,外國人!」
正繞佛、走我後面的佛友拍拍我肩膀,示意要我到流通處接待來訪的「外國」訪客。總是這樣,只要大家看到「外國人」,就不約而同對我說「外國人!」其實意思是「說英文的人來了」,要我快去。弄得我有一度以為「外國人」是我在道場的另一個名字,一聽到這三個字便東張西望。
去年拜梁皇寶懺時,有天上供,男眾法師還未到殿,身旁的佛友向人解釋,『那個「外國人」還在和法師們談話。』我當時忽有感而發:『說人家「外國人」!你還不是和他一樣是美國公民,』然後我幽自己一默,說:『只有我才是名副其實的「外國人」!』因我至今還是拿台灣護照,沒有綠卡。大家都莞爾一笑。
到底誰是「外國人」?在精舍,大部分時候,外型上清一色是亞裔,有來自台灣、大陸、越南、馬來西亞、法國、印度的,皆是黃膚黑髮。偶爾有來白種人或印度人或非裔美人,在眾人中就顯得相當顯眼,他們就是多數人口中的「外國人」。他們雖大多說英語,可英語也未必是他們的第一母語。
那「外國人」就是說英文的人嘍?若以語言而言,即使看來都是黃膚黑髮,也不一定都會講或會聽中文,別說越南人和印度來的華僑只能說英語溝通,要和在美國出生、長大的華裔小孩講解佛法,基本上不用英文是不太可能的。雖然我是這樣向來訪的「外國人」以英文介紹:「在宣公上人的道場,主要以中文和英文為主。」目前在道場,不會聽或讀中文,要自修佛法是有某個程度上的困難的。
然而,當我以英文為來訪的大學生介紹上人的生平時,我卻透過他們的眼光看到他們心中的「外國人」:「我們道場的創辦人,宣公上人,一九一八年出生於中國東北,年十九出家‧‧‧一九六二年攜正法西來‧‧‧」這群就讀華府市區內知名大學的年輕人,多在上人出生一甲子又一秩後出世,或來自美國各州富裕家庭、或來自歐洲及非洲的優秀學生,幾乎全是第一次參訪大乘佛寺。他們在上人涅槃後第十七年春,來到可能是上人在美東唯一的塑像前,神情肅穆但猶疑地注視著這位身著袈裟、微笑端坐的陌生中國長者。對他們而言,這位「外國人」的生平背景、這所佛寺、及所謂「大乘佛教」,皆充滿了不可想像的異國異樣的神秘。
但翻開佛教歷史,弘法和「外國人」密不可分。如上人在講述四十二章經時,說到「最初傳到中國的經,由迦葉摩騰、竺法蘭兩位尊者用白馬馱經到中國 ‧‧‧」當時是漢明帝永平十年,距今一千九百四十五年。他們兩位尊者皆是中印度人,也是四十二章經的翻譯者。而兩位尊者及佛法在當時受到中國道教的強烈排斥及挑釁,彼此以神通鬥法護教。
粗陋如我者,雖會講英文,但神通可一竅也沒通。好在今日來者是客。這群學生,有天主教、基督教、回教、錫克教、印度教、東正教、更有無信仰者,視我這個「外國人」是同一國的,不會和我鬥法、一較高下。等繞佛快結束時,大家眼光一齊朝我射來,有如盼到沙漠中的綠洲,期待我消解他們在陌生環境中的不安扭捏。於是我帶領他們至小教室,開始我們的問答時間。
照例我會先解釋一下佛教名詞,例如什麼是三寶、因果、輪迴、業報等等。雖然學生們大都是因學校修的通識教育課程來寺參觀,但思及這也許是他們這一生、甚或多劫中、與佛法僅有的邂逅,我們總是盡力深入淺出地灌注佛法概要、散播菩提因子。然後我解釋為何稱上人是攜法西來第一人:因他首次在西方建立了僧團。緣起於一九六八年夏天楞嚴經的講修班。「當時有一群西雅圖來的大學生,和你們一樣的年輕人,想要學習佛法‧‧‧」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眼裏閃著訝異,對這位「外國人」起了親切感。「上人是中文和經文一起教授給學生的,你們說是不是很難、很不可思議啊‧‧‧還親自洗菜、燒菜、作飯、燒茶,希望多些時間給弟子好好學習。」學生們都點點頭,露出或敬仰、或不可置信的表情。「之後,一九六九年有五位美籍青年剃度出家,佛教西方弘法史上劃下了新頁。」他們的眼睛再次閃著光采!
每當講到上人來美初期的艱辛,自己也不免動容。自覺眼角有些潮濕,我扶扶眼鏡框,清了清喉嚨,說:「你們有沒有問題?」有個金髮男學生舉手,眼色狡黠地問,「你們相信有鬼嗎?」我輕笑了一下,總有一兩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問題。記得上人回答過這個問題,因此我按上人的意思回答:「我們相信有佛,當然也相信有鬼。」接著我介紹《十法界不離一念心》。利用最近房地產泡沫的後遺症、以致許多人宣告破產失去房屋的現象,闡明修行的意義和因果輪迴。
我從剛剛他們在佛殿參與的功德回向開始,解釋功德是法財,正如世間財,是要去「賺」,去「積」的。而身體不是真正的我,只是我們住的房子。所以命終時,法財賺得多又積得多的,下一輩子便可以換到更大的房子、更好的設備、更好的鄰居和社區,比如說天人法界,或證果成阿羅漢、菩薩等等。如果虧錢了,要搬到小些、設備差些的房子,到較差的社區如畜生界;更有甚者,如破產,房子就沒了,變成無家遊民,就是鬼界。更不幸的,作奸犯科的話,得進地獄像進監牢般受果報了。「這樣,明白了嗎?」
學生們都滿意地點點頭。話匣子談開了,問的問題也多了。比如,為什麼有人披棕色的「布」、而有的人沒披?在三尊佛像間有兩尊小些的肖像,那是誰?在佛教中,男眾走在女眾前是一定的嗎?然後有個來自義大利的黑髮男生,非常困惑地問我,「你們不是不喝酒嗎?為什麼我剛剛看到供桌上有供酒?」
「酒?」我一愣,隨即覺得啼笑皆非。「那不是酒,是我們聖城產的有機葡萄汁。不過因聖城在加州產酒區附近,可能瓶子來自一樣的工廠吧。」學生們都哄笑起來了。「我們人很容易被外相所迷惑,不是嗎?』於是我隨機教育,佛教是修心地法門的,我們的心,上等佛心,下同含識。修行八萬四千法門都歸趣於心的修持。人身難得,無論白種人、黑種人、黃種人、紅種人,無論男女長幼、或不同國籍、或不同文化,這些世間差異僅是表面的不同,只要找到溝通的管道,比如說語言,我們便可發現我們之間更多的同質性。有時甚至連語言也嫌多餘,人與人、或人與畜生,只要誠心,單憑心意即可相通。話又說回來,若為偏見或我執所障,同文同種的人也難溝通,比如說很多人發現最難溝通的是自己的家人,不是嗎?大家皆頷首同意。
因要上供了,我讓學生們出教室一起上供。然後登記要用齋的人入齋堂,和大眾一起頌臨齋儀及三念五觀。不用齋的人即在佛殿參觀,我在一旁隨時回答他們的問題。學生們都顯得比剛來時輕鬆自在,以孺慕之情看著上人的塑像。希望今天我與這群學生的結緣能讓他們認識這位「外國人」,這位來美屢變土田說大法的「外國人」。
想想美國人還是比中國人溫和些,當年達摩祖師這位「外國人」在中國被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一幕,至少沒有在西方上演。不知道以後西方會不會出一位像神光祖師般至誠為法斷臂的修行人?一切皆是因緣吧。再想我自己,和佛法的因緣也始自美國這片土地。即使和上人錯過了,我還是深受他老人家畢生辛苦弘法的恩澤。套句英文俚語,「遲了」總比「永遠不曾」要好。上人抵達美國時,我還沒有出生。雖然和上人同文同種,甚至拿一樣的護照,但一直到上人圓寂後,我才開始接觸佛法。十七年前,我對佛法僧渾然不知,和這群「外國人」沒兩樣。
望著上人在佛殿後結跏趺坐,神態慈祥,俯視群生,一如照片上五十年前初抵西土時的安然。當年上人踏進了美國,此地的水流風動從此不同以往。五十年不算短,但相對於釋迦文佛出世傳法的三千多年,也不算長。和諸佛菩薩一樣,上人來自佛國,來度化我們在娑婆世界的眾生,這些諸佛國度外的「外國人」。
誰是「外國人」呢?
從佛法上說,分二種:來度人的和被度的。